最 美 的 星 空

 

年近不惑,离那儿时的记忆似乎已经很远很远了,然而那些或清晰、或迷糊的影像,并不会像流星那样在你的记忆长廊之中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销声匿迹,倒如故宅旁那长年不息而又寂静无声的小河,缓缓的,柔柔的。无论阴晴雨雪,无论春夏秋冬,总会让人感觉到它的存在,给人以一种若即若离的缠绵和牵挂。时光机器在它的身上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那种感觉又像是一部极老的电影,尽管大部分片段已是“雪花飞舞”,但精彩的内容会令你一直想看、爱看。故土如此,故居如此,故人如此,故物如此。这是你挥之不去而又呼之难全的梦,一个萦绕于整个人生的、最美最美的梦!

记得在读小学的时候,每逢暑假,父母亲就会送我到乡下的奶奶家去住上一段日子。奶奶家所在的是一个小村子,不大然而很神秘,整个村子里面全都是些古老的清式民用建筑,当地人们称之为“七角屋”或“五角屋”的。所有的房子聚在一起,紧紧地抱成一团,围墙“高高”的,连接屋与屋之间的“马路”很小,只能算是过道,二个大人同时走,要是碰到稍微胖点的,真的要擦肩而行了。走在其中,头顶的天空变成了一条条蓝蓝的布,镶嵌着些许白色的花纹,小巧而别致!令人想起传统的古朴典雅的蓝花印布,煞是好看!沿路靠墙脚的一旁还有一巴掌宽的小水沟,沟中的水清澈见底,沟沿青草丛生,零星夹杂着鹅黄色的小花。犹如围绕在村子“腰间”的一条翡翠玉带,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黑色的小蝌蚪成群嬉戏于其中,想必那水肯定是活的了。沿着这条小水沟往西走,村外便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谷子已成熟待收了,远远地望过去,金灿灿的一片。一阵微风吹过,稻浪起伏,伴随着好听的沙沙声,迎面拂来。间或在田间闪闪发亮的那是池塘,塘边还有水车在吱吱呀呀地唱着歌。环顾四周,才发觉原来村子位于稻田的环拥之中,这一看越发让人觉得村子的小了。到了晚间,村子里便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天还未擦黑,整个村子已溶化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蛙鸣声中。慢慢地,打着小灯笼的萤火虫也开始来凑热闹了,在青蛙的歌声中跳起了优美的舞蹈,那草丛里认真为他们伴奏的一定是蟋蟀。因是夏天,白天少人的“马路”上,此时神奇般地渐渐冒出了许多桌椅,一个个手里摇着“芭蕉扇”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聚到了小路两旁,点上李字牌蚊香,乘起了风凉。每晚的乘凉队伍一字排开,足有百米远,其情景“颇为壮观”:大家三五成群,有刚吃饭的,有唠嗑的,也有开始给小孩讲故事的……男女老少各种人等应有尽有。若中间有谁说到好玩的,爽朗的笑声会从这头一直传到那头。此时,人们身上白天劳作所带来的疲惫已通通随风而去。九点以后,天上的星星越发显得耀眼了,它们静静地围在月亮周围,在黛蓝色的夜幕中一闪一闪眨着眼,那光儿又亮又晕,月儿也是。还有偶尔从头顶匆匆掠过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像飞天仙女的裙裾。整个夜空,光晕中一片混沌——内中一定藏有许多许多好听的故事吧?这样的夜晚是极其吸引人的,每个晚上,我都会仰躺在一把竹躺椅上,在奶奶的扇子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数着那夜夜不同的星星,天真地找寻着那些遥远而又多彩的梦。那时的我,最讨厌的是多云了。第二天一早,我肯定先要拿张白纸,用五彩的颜料认真地把这份美丽“记录”下来,尽管有些稚嫩,印象中却也蛮像画的。

这样的小村是美丽的,然而更诱人的还是其特有的、另外一种内在的东西,这种“内在”是无法简单地用“农村”二字就可将她表述清楚的——每当你触摸到那些古老的已爬满青苔的乌砖墙,看到那些陈旧的斑斑驳驳的花格窗,抑或是在潇潇的秋雨中去倾心“聆听”那已历经几百年风风雨雨幸存下来的岁月痕迹时。隐约之间,总会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深藏在里面的历史文化气息,甚或能闻到其所包含着的某种潜在的艺术信息:一幅破损泛黄的老字画,一块尘垢满面的古砚台,一张暗淡无光的明式书桌,或是一个精致无比的清代笔筒——每一件“文物”的发现,都在证明我的祖先们并非只是一些安分守己的准农民。就我家族来言,我的太爷写得一手极好的书法和文章,并且还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私塾“教授”,私塾名曰——恒长房。(就在这些数星星的日子里,我还曾见过那些一百多年前学生们坐过的高脚书桌和凳子,可惜因其太高,没坐过几次。)到了我爷爷这一代,兄弟几个也是同样的出色,传承依旧。那时的“恒长房”可谓是一个“书香墨香满室闻、书声朗朗到处听”的“桃园世界”,一个非常令人羡慕、令人向往的书香门第!百多年后的今天,每当我进入故居,静静地置身于其中。恍惚之间,那些悠扬顿挫的读书声仿佛就近在耳边。我好像又闻到了百年之前曾经在这里到处弥漫着的那股“松烟墨”的味道,看到了充盈着整个书房的一叠叠泛黄的线装书,还有满挂在板壁上的一张张古老的字画和各式各样漂亮的明清家具……。可惜的是先祖们的这些遗物在光阴的流逝中散失了不少,好不容易留下来的一些,也在六十年代的“文革”当中基本被“清理”干净了。幸运的是历经无数岁月的磨难之后,“家产”中还剩有爷爷写的一块碑文。这块老天恩赐予我的写的非常漂亮的碑文,无疑成了我生命中一个永恒的寄托。只是幸喜之余,心中更多的是一阵阵无奈的惆怅:老人家在我出生之前早已仙逝,使我一生无缘去面对面地叫他一声“爷爷”!无缘能为他老人家理纸磨墨,更无缘请他点评一下我画好的“星空”。这就是无奈的岁月在我出生之前已为我准备好了的一个无奈的遗憾,一个我人生之中****的遗憾!父亲常说:要是你爷爷健在,看到你也同样成了文人、且已继承了他的“衣钵”,他该会有多高兴啊!是啊!如果老人家在天之灵能够感知到百年以后的今天,至少已经不会让他失望了。在我的画案上,还有老人家遗留下来的一份“小礼物”:一个雅致的粉彩笔筒,每每看到它,对着那深邃而绚丽的星空,心中默念的唯有满天的星星能替我向祖先们捎去一份最虔诚的问候和由衷的敬意。

除了我的家族之外,整个村子里能舞文弄墨的还不乏他人,若去仔细搜寻一下那些先辈们的足迹,肯定少不了与笔墨诗书有些关联的,至今还能道出名姓的“准文人”就有五六位,这在这样的小山村里真可谓是一个奇迹了。尽管岁月无情,时光匆匆,许多精彩的往事已如流星一般不复再来,甚至已无迹可寻。但祖先们那些生命的余辉足以照亮我们这些后代子孙希望的星空了!

村子的东边有一座美丽的小山,离村子很近。那儿曾是我捉麻雀、打雪仗,摘桑葚、采杜鹃的好天地。山脚下有一幢二层高的青瓦楼房,那是小村内唯一的一所学校。整个校园没有大门,无遮无拦,充当围墙的是一排排郁郁葱葱的大樟树。南边的操场特别宽阔,人站在中间,透过树的间隙远眺,足以极目。正是暑假,校园内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偌大的操场成了鸟儿们自由的天堂:觅食的,躲荫的,散步的,低飞的。各色各样多极了。偶尔一声“婉转”,清脆之声直透云霄。不过这样的宁静是暂时的。一开学,朗朗的书声便会传遍整个山村,这声音优雅地溶入山涧,溶入田野,转眼汇成了“山村交响乐”中最美最美的和音。这声音迎着晨风,披着晚霞,忠诚地带着那些孩子们美好的梦想,带着家乡父老殷切的希望,展着金色的翅膀袅袅飞向广袤而遥远的星空。我想,正是有了这些梦想和希望,才使得家乡的夜空变得如此的美丽、如此的灿烂!因为此山的缘故吧,不知从何时开始,小村有了一个非常雅致而大气的名字:山前。

家乡是美的,一切的一切在我的心中显得那么的亲切。她的纯真,她的质朴,她的坦诚,尤其那极致的“原汁原味”,是根本无法用有限的文字来细细描述的。正因为此,使得早已“移民”都市,身陷“钢筋水泥丛林”之中的我倍加珍惜心中珍藏的那一份美丽了!在如今,空调的诱惑,几乎使我们把许多亲近自然、享受田园的机会丢失殆尽,庸俗的霓虹灯也已毫不留情地遮掩了璀璨的星空,高度工业化带来的污染令你彻底失去了与田野芳香的联系——现今各种净化器的流行就是最好的佐证了。儿时的一切已变得那么的遥不可及,看来遗憾是避免不了的,唯一能够使人欣慰的就是那年少时曾经追寻过的梦了,还有那些迷迷糊糊残留于脑海中的画过的星空。

家乡是美的,的的确确很美!记忆中的许多东西,由于时间的流逝,可能一下子想不起太多的细节来,然而在那些日子里所看过的、画过的星空却是我永远也忘却不掉的。这是我一生中所看到过的最美最美的星空!这星空将带着我那些儿时的梦想和憧憬,永远藏在我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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